再过五个月，小满的孩子就要从美国回来了。这个孩子还在阿曼达的子宫里。33岁的时候，小曼如愿成为了单亲妈妈，从未经历过婚姻的烦恼和分娩的痛苦。
与洛杉矶国际机场入境通道里微微隆起肚子的“中国女游客”相比，小满显得格外轻松自然。按照计划，她只需要在美国呆两个星期。通过北京的海外医疗中介，洛杉矶的一家专门的生殖辅助医院已经为她安排好了从体检、取卵到人工授精的一切。孩子父亲的精子已经到达医院，随时待命。小曼和他虽然素未谋面，但对彼此一无所知。
2013年，许在同城进行了卵子冷冻，在——名国内女性，尤其是高知县单身女性中引起了巨大轰动。现在，小曼想更进一步，为冷冻卵子找到一个匹配的精子，让她代孕。
据TMTbase数据库统计，从2013年开始，海外辅助生殖技术和中介创业公司逐渐增多，速度超过以往任何时候。
晓曼的选择
到美国后的第二天，小曼凌晨自己开车从酒店到两个半小时路程的医院。根据中国医院体检的经验，小满没有摄入足够的水分。中间做第一次验血的时候，小满因为低血糖晕倒了。当她再次醒来时，已经被转移到单人病房，随行的医生和翻译已经为她准备好了能量饮料和食物。
这一天，医生给她开了术前药，推迟了验血，告诉小曼下次记得吃饭，并安慰她这样不会影响取卵受精的全过程。接下来的十天里，小满每天需要注射三针促排卵药物，才能保证取卵成功。
按照约定，小满在美国等来了她的月经期，那是小满在宝宝出生前最后一次踏足这家医院。20平方米的病房墙壁被漆成温暖的乳白色，反射着金色的光芒。病房里没有一丝中国公立医院的消毒水或酒精味。小满穿着蓝白相间的病号服躺在病床上，心里几乎没有紧张和担心。医生、护士、翻译和麻醉师围在她身边，帮她调整这张病床的角度和室温。那一刻，小曼甚至觉得“比过节还舒服”。随着麻药沿着输液管流入她的体内，小满渐渐失去了知觉。一根细长的金属针刺穿了她的阴道壁，从她的身体里取出了30个新鲜搅拌的鸡蛋。
30分钟后，小满醒来，睁开眼睛看到外科医生正对着她微笑。她觉得这个笑容“比她父母还亲切”。
幸运的是对于小曼来说，一次取出30个合格的卵子几乎是一个完美的结果。出院的时候，和她一起去的一个中国女人，因为身体和年龄，没有合格的卵子。还记得吗，小曼，那个男人离开医院的时候几乎是在哀号。
由于国内单身女性可获得的生殖辅助服务几乎不被政府认可，选择冷冻卵子、试管婴儿和国外代孕几乎成为这些人成为单身母亲的唯一希望。
我国2001年发布的《人类辅助生殖技术管理办法》规定“人类辅助生殖技术的应用应当在以医疗为目的的医疗机构进行”；之后《人类辅助生殖技术规范》也明确“禁止对不符合国家人口与计划生育法律法规规定的夫妻和单身女性实施人类辅助生殖技术”；2015年，中国卫生部再次表示“中国单身女性不能使用卵母细胞冷冻保存生育”。使用卵母细胞冷冻保存的，必须要求当事人出具身份证、结婚证、准生证。
2017年2月8日，针对“代孕将合法化、公开化”的热议，国家卫计委进一步明确“将严厉打击代孕”。
更让这些女性愤慨的是，在《人类精子库基本标准和技术规范》，并没有明文禁止单身男性精子冷冻保存。
从此，除了传统伦理对女性未婚生育的排斥，女性的生育权和婚姻家庭在政策法规层面被牢牢地绑在了一起。在技术和政策发展的空隙中，也诞生了国内一些卵子交易和代孕的灰色市场。
幸运的是，小满找到了一条光明可行的新路。
她的30个卵子中有9个最终成功与精子结合形成受精卵胚囊，5个男孩和4个女孩随即被冷冻在零下196摄氏度的容器中。在显微镜下，这九个细胞就像九颗行星，颤抖着等待新生命的萌发。
在国内政策越来越紧的情况下，出境“辅助生殖”市场越来越热。技术驱动的消费升级潮，还来自于个体对生命再生产认知的彻底改变。
试管婴儿 
在国外选择冻卵的四类客户中，单身城市的年轻女性比例在增加。
单身城市女青年的时髦生活方式
随着中国一线城市单身人口比例的迅速增加和二胎政策的开放，从2016年初开始，涉及海外生殖辅助的医疗中介机构在各大一线城市如井喷般出现，已有十余家初具规模。大部分是从之前的留学中介业务，——延伸过来的。他们既有中国学龄青年的大量客户资源，又兼顾海外高校的医疗技术资源。
让这些中介惊讶的是，在失独家庭、准备生二胎的家庭、女同性恋群体、年轻单身女性这四大主要目标客户中，单身城市年轻女性选择出境冻卵甚至代孕的比例越来越高。
上海一家出境冻卵机构的创始人陈迩冬甚至觉得，“出境冻卵已经逐渐成为一种类似于周末和闺蜜吃早午餐、喝下午茶的新生活方式”。陈迩冬告诉钛媒体记者。
女性卵子冷冻保存技术最早形成于20世纪80年代，但卵细胞的低温冷冻会使其外壳变硬，使得冷冻卵细胞的受精率始终较低。本世纪初，卵胞浆内单精子注射技术的改进极大地解决了卵母细胞冷冻保存中受精困难的问题。接着，“玻璃化”冷冻法的出现，使卵细胞内从人体体温到零下196摄氏度的时间从两小时缩短到不到一秒，使卵子在良好状态下进入“假死”状态，使卵子冷冻成功率提高到原来的近十倍。
冷冻卵子的安全性和成功率已经不再是中国女性顾客的烦恼。
与这家中介签约的尤怡，刚刚25岁，毕业于美国常青藤大学，硕士，在上海一家大公司做营销岗位。她计划今年春节去美国冻卵，让游艺避开一年一度的“逼婚”“相亲”高潮，给自己一个舒服的告白。“这就像暑假的第一天，你已经得到了暑假作业的所有答案。剩下的就是，想什么时候复制就什么时候复制”。
在国外冷冻卵子的费用大约是20万人民币。对于这些受过西方教育，家境殷实，收入优渥的年轻女性来说，根本不构成生活水平的负担。而科技资本给他们带来了前人从未想象过的身心自由，以及一种违背自然规律的成就感。
“很多女生觉得最初的婚恋压力来自外界，但是在这种社会氛围下，这种压力会一点一点的内化，潜移默化的疏远你的爱情观、婚恋观、择偶观。那时，每个人都会被这个社会传统同化，在不知不觉中抛弃这种自由。”陈迩冬说。
上面提到的小曼，比这几个女生走的更远更坚定。从一开始，她就下定决心要做一个单亲妈妈。
2015年初，小曼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那些多年闺蜜，都开始娶妻生子，按部就班地教孩子。难得出来说话，对面的人也对婆媳关系守口如瓶，攀比起来。再加上她渐渐厌倦了那些“应该”的感情交往和相亲安排，小曼隐约觉得可以把自己想要个混血宝宝的夙愿付诸实施了。
当时国内涉及此类服务的中介机构还很少，小曼费了很大力气才找到一家单身女性在美国取卵代孕案例相对成功的中介机构。
第一步是选择精子。小满选择了美国加州的一家精子库。精子库的精子分为三个档次：几十块钱，一百多块钱，两百多块钱。每个捐精者的页面都附有详细的个人介绍和家庭简历，以及捐献者童年的照片。“就像逛JD.COM，逛淘宝，买东西付钱，对屏幕上的那个男人，我没有比这更深的感受了。”
小曼的筛选标准百分之八十来自于颜值。最终，她选择了一个美国白人，生物学硕士，身高1.89米，金发碧眼。照片里的孩子笑得很灿烂，眼睛鼻子都像电影《天堂电影院》里的。她还给我看了另一个候选人的照片。“你看，这个帅哥很帅，但是他看起来很沮丧。我们都说三岁的时候，我觉得一个人的表情就能说出他的内心。”在我看来，男孩的照片只是有点暗淡。
第二步是选择代孕妈妈，这也是小满从美国回来后更大的问题。代孕妈妈的选择不仅是整个过程中最大的开销，也是最艰难曲折的经历。
在美国，包括加州在内的四个州使代孕合法，这也是小满选择洛杉矶这家医院的原因之一。代孕费用从15万美元到20万美元不等。小曼不接受非裔和拉美裔女性做代孕妈妈，她认为“不靠谱”。这样，她的选择就局限于罕见的白人代孕母亲。
代孕妈妈的选择是双向的，小曼喜欢的代孕妈妈未必对小曼同样感兴趣。把代孕妈妈的所有材料翻译成中文，交给小曼。每个人都有二三十页的材料。小曼非常仔细地挑选了它们。
第一个代孕妈妈从一开始就质疑小满为什么不选择自己怀孕。小曼洋洋洒洒地给代孕妈妈写了一封长信，讲的是中国未婚孕妇将遭受的歧视和不公。孩子一出生，该做的都做了，周围的非议和压力自然会少很多。我也说说现实的考虑，我希望我的孩子一出生就有美国国籍。但最终没能打动代孕妈妈。
第二个代孕妈妈，在代孕合同签订前夕，突然决定远行，事情就这样无缘无故告吹了。
终于，第三次，小满和阿曼达如愿签下了协议。阿曼达拥有大学学士学位，在USPS担任民政管理员，业余时间还做瑜伽教练。她说话温柔甜美，也是单亲妈妈，——，几乎符合小曼对儿子代孕妈妈的全部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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亿级用户市场下的自由基因
多年来，陈迩冬一直被她的女性朋友们称为“女性之友”。2016年初，他从之前的留学中介公司衍生出“美国冷冻卵子”的新业务。
虽然新业务的规模还在盈利线以下徘徊，而且是“用留学的钱养冷冻卵子的业务”，但一年内获得的30个种子用户，让陈迩冬对这个市场的期待日益强烈。
由于社会传统伦理道德的绑架和法律法规的限制，实际上中国单身女性生殖辅助的巨大市场早已萌芽。然而，萌芽市场的增长却长期找不到消费出口。
反观这个海外市场的情况，很多国家和地区已经走上了接近成熟的道路：2013年，日本政府开始允许健康的单身女性进行卵母细胞冷冻保存，部分城市甚至有地方政府鼓励单身女性冷冻卵子；2014年，美国的脸书和苹果公司开始为每位女性员工推出价值2万美元的卵母细胞冷冻保存健康福利。
事实上，早在2014年，总部位于洛杉矶的美国卵子冷冻保存中心(EFC)就专门针对中国市场在北京设立了办事处。但真正激活市场的，还是刚刚尝试这类项目的国内中介机构。
与留学中介业务类似，冷冻卵子、人工授精、代孕等中介服务也属于轻资产行业。这也是2016年有很多像陈迩冬一样的人尝试这项业务的原因之一，不管他们原本从事的是留学中介还是跨境医疗中介。
他认为，感情和婚姻的焦虑，是会伴随一个人一生的东西，不管你每时每刻做什么选择。“那是一种普遍的、长期的、结构性的焦虑”。在中国这样的社会环境中，女性在这方面的困惑和压力要比男性大得多。
“中国很多女孩用了一辈子，连其中的复杂和矛盾都没搞清楚。”
如今，在国内一线城市，少数有着耀眼的华侨背景和体面经济基础的女性，开始主动斩断传统思维和外在束缚，践行一种新的“婚育”行为。“从0到1的过程是最难的，那些女生一旦想通了，后面的过程就成了合乎逻辑的生活方式选择。”
陈迩冬甚至认为这将成为未来一些精英女性的生活“标准”。“我有我的伴侣，但这个伴侣可能不是我的丈夫；我选择生孩子，不一定要用传统的方式。比如你从精子库提取一个精子，用你的卵子生下一个胚胎，当这个孩子出现的时候，你的压力会小很多。你不用对这个孩子的父亲负责，只需要对孩子负责。”
陈迩冬已经看到他周围太多的“精英”女性在30对夫妇左右达到婚姻和生育焦虑的顶峰。她觉得这类女性往往希望自己不要把情感标准异化为生活考量，所以“30岁之前，她们的焦虑大多停留在‘利益危机’和‘口号危机’的层面；但过了30岁，就变成了真正的‘行动危机感’。”
这也让他们现实的选择，被本该反抗的情绪起伏和社会压力扭曲，成为曾经嗤之以鼻的异化社会的一部分。“在这种‘行动感危机’下，他们的婚恋选择会在不知不觉中变得非常非常‘包容’。”
像“冷冻卵子”这种技术的实现，同时极大地缓解了女性在时间和空间上的焦虑。“我们希望它像一份保险。你买了以后，就把她忘了吧。”
“我觉得这是世界上唯一的后悔药。”42岁的许曾在她的微博中这样说道。而另一家北京境外生殖援助机构的创始人认为，这不仅仅是一种“后悔药”那么简单：
“现代社会，人在30岁左右，生理状态和心理建设正好为结婚生子的开始做好了准备。但这个时候也是大多数人职业生涯的第一个上升期。我们的女性还是相信‘一胎脑三年’之类的东西，但是结婚生子对女性事业的影响确实很大。我们希望冷冻卵子或人工授精是帮助女性延长职业生涯黄金期的一种方式。”
在一家提供海外冻卵代孕服务的机构官网上，列出了这样一份名单：许、林志玲、舒淇、宋慧乔、都曾冷冻过卵子。
陈迩冬坚信，针对单身女性的服务将在中国成为一个价值10亿美元的用户市场。按照他的计划，2017年，他现有的30个种子用户将会催生200个消费这个项目的女性。“从长远来看，如果在更远的未来，我们能在全国每年稳定1万名女性客户，这个市场真的会很巨大。”
最后的等待
自从做了做单亲妈妈的决定，小曼就开始在自己的微博上更新自己的过程和感受。这也引发了观众的各种质疑和攻击。在微博的每一个留言区，都有很多人在担心小曼孩子未来的心理健康；有人推测，这个女人一定是“就是找不到男人”难以相处；一些怀疑者问，“你是在给自己做一个完美的宠物吗？”；也有各种女权和同性恋团体支持她的选择。
小曼觉得自己从来不在乎这些标签。现在，她只关心远在大洋彼岸，在别人肚子里的孩子。她坚信她的孩子会为自己的行为感到骄傲。——他妈妈有钱有能力做到这些，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
她更坚信这样的家庭会给孩子更多的爱。“那不完美，哪里有完美的家庭？但至少我不会给我的孩子那些难看的。”
备注：本文为钛媒体独家首发，特约记者刘鹏；为保护受访者隐私，除陈迩冬外，文中所有人名均为化名。